羽翼領航──迷航中間站

到現在，心都忘不了清醒後第三天發生的事情。

主治醫生哀傷的臉，父母與家人悲痛的情緒，帶著傷勢的壬苦苦守候在病房外，某些記者和政府官員在醫院裡作秀表演挖隱私......

每每想起，心依舊有恐懼感，全身會發抖、打冷顫。每當如此，她會把自己關到黑暗的地方，彷彿只有黑暗懂得這份無法化解的恐懼感；只有在無光線的地方，她才得以忽略那殘破不堪的身體。以前，只要被壬發覺，他一定會拼命想盡一切辦法幫助；起先，心還會接受這份幫助；然而，從知道壬愈來愈偏激的想法後，她逐漸將壬拒於門外。

那天，他聽完夕的話，一路精神恍惚地回家。事件真相的震撼讓他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。

為了確定夕的話是否屬實，他故意繞去圖書館翻閱過期報紙；憑著夕親口說出的年份和日期，他要找到直接證據。

他並沒有失敗。一翻到某年三月二十一日的報紙，各大報都是共同的頭版標題：大型機具傾倒，一共五死十二傷。

那一天，夕把金約到咖啡廳見面。
  
他就像懵懵懂懂的孩子，未加思索，直接答應赴約。

重新遇見心以後，金再也沒有見到壬。

如果不是夕告訴他，只怕金作夢也想不到心究竟在什麼地方。

也因為重新遇見最在乎的人，心中對於壬的那份不諒解才漸漸釋懷。

冬季的雨絲。她帶著微笑，伸出手，望著雨點慢慢飄落在掌心中。

她不覺得痛，也沒有冷的感覺。這場雨，就像她的寫照。

陷入泥淖以來，她就很喜歡在戶外淋雨。彷彿，可以洗掉一切的不愉快，迫切想遺忘的記憶。

壬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和父母吵架。吵架的理由都只有一個：她。

『我兒子花了一年的時間重新回到學校，難道還要把所有時間耗在那個女孩身上嗎？壬，那個女孩不是你的責任。國家政府已經還給她應有的公道，不需要你再淌這渾水。』壬的母親每一回都嘶聲力竭，怒氣沖沖地怒罵。

但是無論父母如何失望，壬決定的事情從來沒有改變過。

下課鐘才響完，壬還來不及闔上應用數學課本，便發現一名不可思議的人站在自己面前。

是他，金。

『壬，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我。』

他瞪大眼睛，無法接受她親口說出的話。

『去哪裡都好，拜託你不要再來看我。』

現在的壬再也不騎機車。

很多班上同學都這樣告訴他：不騎車不容易把到妹，已經花錢買車，難不成要等車變成一團廢鐵嗎？

面對嘲諷般的質問，他都笑而不答。可是他很清楚，每每看到左手臂上觸目驚心的疤痕，就是最好的答案。消弭不了的痕跡，是一輩子要背負的責任。

那天，她哭了。

陰濕的冬季，午後的台北天空細雨綿綿。

全身包裹保暖的衣物，連雨傘也沒有打，她故意逃離白色建築物，只為了躲避壬。她沒有料到，壬早就猜到了。

人只有被逼急了，才會懂得珍惜。這是她住進白色房子以後的第一項體會。

記得離開那間充滿蒸氣聲響的房間時，她無比雀躍，孰不知有個晴天霹靂在未來等她。

她不知道自己恨不恨第二個他。

以前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那麼在乎她。

從公館騎車到台北火車站的羅斯福路是最為熟悉的路線之一。從升上大學以來，每天都會經過。他記得，那是自己第一次載她。為了借書，自己才會和她約在公館見面。準備離去時又因為她說想要到火車站轉公車到學校上課，恰巧他下午有空閒時間，便決定送她一段路。
她──心，是這麼對他說的：『壬，你不可以騎太快喔！老實說，我很害怕機車。』

他記得自己十分不以為意，敷衍般地給了她口頭保證。所以，當行經古亭之際，亮黃色的龐然大物佔據視線和她突如其來的尖叫聲......他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，並發現自己是如此在乎她。

沒有人會料想有一天只能被關在白牆之內。

她永遠不會忘記睜開眼睛的那一天。映入眼簾的那面雪白天花板，以及束縛在臉上的塑膠罩子。耳內聽不見聲響，只有機器運轉的聲音。宛如上個年代的蒸汽火車，不間斷的空氣蒸騰聲音彷彿取代世界，成為身體感官的唯一知覺。僵硬，害她誤以為是疼痛。

她記得自己曾經咬牙切齒地這麼對第二個他，說出一番違背心意又痛徹心扉的話。

 

這是他第二次踏進她的校園。


記得第一次走進她的大學，是在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前。那次，她心血來潮，自己也才會花費車錢和時間前去。

背著包包走在中山北路上，他第一次覺得會冷。


若非是到友校旁聽課程，他也沒有機會走在這條婚紗街上。其實可以不用那麼辛苦走路，他臨時起意，覺得花一段公車票有些浪費。藉著這樣的散步好好觀賞這座城市未嘗不是個好事。

 

事情有點古怪。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有這種感覺，隱隱約約之中便認為內情不單純。已經一年多，沒有見到她。或者應該說，已經一年多沒有與她聯繫。

  

那天的電話害他吃了好大一驚。完全沒料到親姊姊竟藉著一通不起眼的電話，揭露自己不輕易表現的私底下模樣。較為隱私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已經很不好意思，當他發現姊姊的談話對像是她時，他是整個人傻在原地，久久未恢復，不相信自己的姊姊居然這樣。

這樣的感覺真的很奇怪。
 

捷運站裡的人群川流不息，她的目光永遠在人群中搜索。

畢業典禮、升學考試結束後，她和他渾渾噩噩一段日子。
 

丟掉所有高中課本的時候，他有失落的感覺，好像有一部分的靈魂不見了。謝師宴當天，他藉機隔日將出國而沒有參加，幾乎沒有同學可以接受。出國是事實，不想參加謝師宴是謊言；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，好像在躲避。躲誰？他卻沒有任何概念。

高三是沉悶的日子，每天活在升學壓力之中，大家都覺得不好受。